自从半个月前深夜在城东逮到了个小偷,六扇门的苗逸之近来的日子可不太好过。
倒不是说那贼人有多狰狞奸诈、武功高强——正相反,那正偷着鸡就被抓了个现形的可是个唇红齿白、娇俏动人、让人见了就不忍心苛责的橙衣少女——可问题是,这姑娘眼看着无法逃脱,一个紧张害怕,不但眼睛里开始含着泪,连头上也多长出了一双耳朵来。
嗯,同样是橙色的,毛绒绒的,扑棱扑棱看起来居然甚是惹人喜爱的……老鼠耳朵。
大半夜执行完任务回家随手捉了一只鼠妖,苗神捕感觉有点懵,更让他懵的是——那顶着鼠耳的橙衣姑娘用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他半天,忽然破涕为笑,冲他甜甜地叫道:“爹,璃儿可找到你了!”
“姑娘莫要乱叫!”深更半夜不但捉了个精怪还一下子多了个女儿,苗逸之吓了一跳,连忙说道:“且不说你我二人人妖有别,单是看年龄,我也做不了你的父亲啊。”
那小鼠妖眨了眨眼,然后从衣襟里取出了个不长不短的卷轴来,一打开,里面是副水墨的画像。
“我娘说这画里的人就是我爹,爹爹你看,这可不是你嘛!”璃儿指着画像说道。
苗神捕趁着月光对着那画轴定睛一看,不由笑了——
这作画的人功力十分了得,将画像里的人身上的衣服描绘得栩栩如生,就连腰带上的挂饰、肩甲、布料上的纹路,都描绘的一清二楚。可唯独这最关键的脸上却被后凃了一团黒墨,别说眉眼了,连五官大概的轮廓都看不到。
苗逸之指了指画上的人说:“姑娘,这画里的人连长什么样都看不清,你怎能说这就是我呢?”
“可是……”小鼠妖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们身上的衣服一模一样啊。”
“哪里一模一样了?这画中人的裤子是朱红的。”苗神捕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裤子,“我穿的,可是与你身上衣服一般的橙色的。”
“可是……可是……”璃儿“可是”了半天,最终嘟着嘴说:“也许你只是换了条裤子,你一定也有红色的!”
听她这般强辩,苗逸之终于忍不住笑了:“在下的确是有件红色的裤子,可那和我现在身上的其他衣服一样,都是六扇门捕快所配的官服……难道我六扇门数百口人,人人皆是令尊吗?”
那小鼠妖怕是从来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
她错愕地看了苗逸之半天,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看不清人相貌的画卷,再一抬头,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你赔我,你把我爹赔给我!”她边哭边伸手死死拽住苗逸之的衣角,像是生怕这个打碎她美梦的“坏人”跑了。
苗神捕有些头痛地看着这哭闹的鼠妖,“姑娘,你怎么……这么不讲理啊。”
“你见哪个妖怪讲理了!”璃儿把他的衣角拉得更紧,边哭边威胁道:“我不管,你不帮我找到我爹,我就……我就天天去你家偷鸡!”
苗逸之哭笑不得看着面前这一点威慑力都没有的橙衣小狐妖,最后叹了口气,一心软,点头答应道:“若是你能告诉我多一些线索,也许我可以在六扇门里帮你把人给找出来。”
于是,他身边原本哭得楚楚可怜、一枝梨花春带雨的人一瞬间就又云销雨霁,脸上只剩笑容灿烂了:“你真是个好人,璃儿此厢多谢恩人啦!”
看着这鼠妖变脸比翻书还快的绝技,苗神捕马上就有了点上当受骗的感觉。
可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既然答应了璃儿帮她寻亲,自然不能改口反悔,只得开口问道:“你可知道你父亲姓甚名谁、年岁几何又或是何方人士?”
璃儿摇了摇头。
苗逸之继续问:“那你可知他是使用哪般武器、外貌有何特征?”
璃儿有些沮丧地又摇了摇头。
苗神捕这下可有些为难了,“那令尊的事你是一点都不知道了?”
他面前的橙衣少女睁着一双圆圆的杏眼,看了眼手中的画像,对着他身上的官服一指,理直气壮地反驳道:“我知道他穿你这样的衣服啊!”
“你……”璃儿的话虽然不讲理,但其实还真没错,要是没那画像他们可不只是在六扇门里找人就行了,苗逸之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叹了口气说:“我门中上下共七百一十三人,除去女捕快与年纪太轻的,还有将近三百人……若要从中找出你父亲,怕是需要些时日。”
他停了一下,看着已经在低头在玩腰间挂着的锦囊的鼠妖,问了个她总该可以答出来的问题:“不知道姑娘府上在何处?若是我有了你父亲的消息,便去告知你。”
谁知道他话刚说出口,璃儿又一把将他的衣服拽住了,一个劲儿的猛摇头,“不行不行,要是我回家里你又反悔了,不帮我找人了怎么办?”
“苗某素来言出必行,既然答应了你,必然要尽全力做到。”苗逸之看着璃儿还是紧紧抓住自己衣服不放的手,无奈苦笑地问:“那你想怎么样?”
橙衣的小鼠妖眼睛一转,斩钉截铁地说:“我要一直跟着你,直到你帮我找到爹爹为止。”
“这怎么能行?!”苗神捕拧眉摆手道:“你我男女有别,姑娘怎可这般胡闹。”
璃儿甜甜一笑,“你是男人,可我是女妖啊。你们人类的礼法跟我没关系,我才不管呢。就算你不答应,我也跟定你了。”
说着,她就幻化回了原型——一只毛茸茸的橙色小鼠——趁着苗逸之不备就一溜烟地顺着他衣服爬进了他怀里,任他怎么赶也不出来。
深更半夜随手抓贼抓了个精怪,虽然没真多个女儿却被对方给赖上了。苗神捕以前与再凶神恶煞的敌人交手都不落下风,现在面对这人形娇小可人、原型也娇小玲人的小鼠妖可是真没了招,只能遂了她的意,把她带回了家。
然后苗逸之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引狼,啊,不对,是引鼠入室了。
苗逸之身为六扇门的名捕,过着刀口舔血的江湖生涯,家中既无妻室也无亲眷,孑然一身得连个仆从都没有。他多年来独来独往惯了,虽然偶尔也觉得有些形单影只,但闲暇时间里养个花、写个字、练个功……倒也没有多寂寞。
现在家里忽然多了个人,还是个口口声声要“提前报恩”的鼠妖,日子忽然就,嗯,多姿多彩了起来。
在历朝历代的志怪杂谈、民间传说里,去找书生们报恩的精怪是一水的温柔贤淑、持家有方。而苗神捕遇到的这个可就厉害了,跟那些千篇一律的传统贤妻良母式妖怪一点都不一样。
做饭差点把厨房烧了,洗衣服差点洗出个洞,就连浇个花都差点把花给浇死了……只短短的十几日,苗逸之都有点怀疑这小鼠妖不是来报恩,而是来寻仇的。
“我真不是有心的……”再一次险些一把火烧了灶台,璃儿紧张地看着从六扇门回来正好赶上灭火的苗逸之解释。她头上一对毛茸茸的橙色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下来,被抹上了烟灰的小脸上满是失落,眼眶也红通通地含着泪水,“我会很快就学会怎么洗衣做饭的……你别生气,也别赶我走。”
与璃儿朝夕相对了半个月,苗逸之再见看她这幅楚楚可怜的样子,就知道这小妖怪又是在装模作样博同情。
但知道归知道,他还是无可奈何又心甘情愿地上了当、受了骗,不忍对她苛责。
他叹了口气,伸手将璃儿脸上的灰抹掉,又把她手中的木铲接了过去,说:“你一个妖怪学什么洗衣做饭?只要修成法术,又不四处作恶、祸害百姓就好了。”
听苗逸之这么说,璃儿原本耷拉下来的耳朵立马又精神抖擞地竖了起来,嘴角也忍不住要往上翘,不过她口中却还是说着:“可书里的妖精报恩都是那样啊,引针绣女红、洗手作羹汤。”
苗逸之将灶台里的火再次引燃,边将璃儿切得乱七八糟的菜扔进锅里,边说道:“那传说里女妖找书生报恩,还都要以身相许呢。”
璃儿嫩白小脸上的黑灰已经被擦掉了,现在又染上了一丝遮也遮不住的红晕。
她小声嘟囔了一声,苗逸之一时没听清再问她,她却不再重复,转而有些期待地反去问他:“你找到我爹爹了吗?”
这半个月来每天苗神捕回家璃儿总会问上一句,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虽然也没见她有多失望,但苗逸之心里总还是莫名觉得有些亏欠了她。
好在今天他总算是能有点交代了,“我查了六扇门近二十年的名册与卷宗,按你今年十六岁、家在秋云山下为线索,有九人最有可能是令尊。其中有三人现在就在城中,五人被派往地方缉拿犯人,还有一人……在十年前已经遇害了。”
他说完有一人已死,担心璃儿会胡思乱想,立马又继续道:“明日我就带你去拜访在城中的那三位,没准你很快就能与父亲相认。”
他身边的璃儿好似没料到寻亲的事居然真的有些着落了,她有些意外地愣了一下,然后才点了点头说:“要是真能这般顺利就好了。”
(一)
至于是否真能顺利嘛……
第二天恰好是苗逸之休沐的日子,璃儿一早就起了床等着和他一同出门去找人。
苗神捕将大门打开,刚要向外迈出脚,却又一把将门关上,转回身去看璃儿。
璃儿不明所以地回看向他,“怎么了?”
“我和你相处久了都习惯了,差点忘了提醒你……”苗逸之笑着指向这小鼠妖头上扑棱扑棱的橙色耳朵,“你耳朵还没收起来呢。”
“啊!”璃儿脸红地捂住头顶两处毛茸茸的凸起,再放开手时那里已经幻化成了常人的模样。
“我身上还有没有其他的不妥?”说着,她在苗逸之面前转了个圈,整个衣服的下摆都轻轻飘了起来,像一朵绽开的橙色花朵。
苗逸之摇了摇头,在她头上毛团一样的橙色发饰上摸了一把,说:“没有了,你现在这样很好的。”
璃儿这才放下心来,哼着小调,近乎是一蹦一跳地跟在苗逸之身后出门去了。
他们今日寻访的第一个人住在苗府附近的巷子深处,苗逸之在大门外拍了拍门,很快就有一位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壮汉来开门。
“苗兄弟,你怎么来了?”那壮汉看到苗神捕后有几分诧异,不过在看到他身后的璃儿后马上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一拍胸膛,大笑道:“苗兄弟你终于有了心上人了!是不是想要去姑娘家提亲没有合适的媒人?放心,都包在哥哥身上了!”
按本朝吏律,一般男子满二十而未婚者每年都要缴纳重税做罚金。苗逸之如今二十有四,虽然因为有着六扇门捕快的特殊身份而能免于责罚,但他的婚姻状况还是难免成为门中众人在各类凶案恶犯的公事之外关注的焦点。
这两年还有人私下开了赌局,押他是否能在当年完婚,据说随便押点赌注凑个乐子的捕快还真挺多,也不知道这络腮胡大汉会不会也是其中一员。
苗逸之干咳了一下,摆手说道:“廖兄误会了,我和这位璃儿姑娘偶然结识,现在在帮她寻亲。还请问廖兄在十六、七年前,可曾去过秋云山附近?”
廖捕快回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十七年前曾有一江洋大盗在秋云山下的镇中现身,我本来是奉命要前去捉捕他的,不过还没到秋云境内,我就在路上将他缉拿归案了。”
苗逸之听完后倒也没多意外,向他拱手道:“原来如此,多谢廖兄告知。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廖捕快看了一眼璃儿,转回脸笑着说:“区区小事,何足言谢。苗兄弟你若有日真需要哥哥为你做媒,千万别客气。”
苗逸之也看了璃儿一眼,赶紧带着她告辞离开。
(二)
他二人去找了在城西的第二个寻访目标,六扇门的柳师爷。
柳师爷身穿一身白色长衫,将他们请入客厅后问道:“不知苗神捕今日来访,所为何事?”
苗逸之先将璃儿引荐给他,才说:“我在为璃儿姑娘寻找父亲,如今只知道他是六扇门中人,大约在十六、七年前曾去过秋云山……”
“我十七年前的确在那里住过半年,但……”柳师爷摇了摇头做无声地否认,然后向璃儿问道:“姑娘怎么确定令尊是我六扇门中人,对方可有留下什么凭证?”
璃儿将随身带着的卷轴展开,说:“我娘有画过这么一副画像,其他的我就全不知道了。”
柳师爷凑近画像仔细端详了一番,抬头似笑非笑地看了璃儿一眼,然后对苗逸之说道:“璃儿姑娘这亲怕是难寻了,若是实在找不到人,不如苗神捕你来做她的至亲之人……如果需要人为你做媒提亲,老朽乐意之至。”
苗逸之本来在喝茶,听了这话差点被呛到,咳嗽两声后无奈说道:“柳师爷怎么和廖兄一般促狭,拿在下开心?”
柳师爷笑道:“老朽看你俩金童玉女乃天作之合,只怕又是郎情妾意。若将来能成就姻缘好事,也算是一段佳话。”
眼看柳师爷这话越说越没边,苗逸之赶紧带着璃儿告辞,去拜访下一处。
结果一出门,那个显然不怎么通人间世故的小鼠妖还毫无遮拦地问他:“怎么他们都要为你提亲啊,你是不是喜欢我?”
这问题可难到苗逸之了,让他现在回答“是”或“不是”似乎都不怎么合适,他只能把真相和盘托出:“对于人类男子,在我这般年纪上若是还未婚,就算是有些异类了。他们只是比较关心我的婚配之事罢了。”
璃儿也不知道是明白还是失望或者其他情绪地“哦”了一声,隔了一会儿才又说道:“不知道下一个人会不会也要那么说。”
(三)
下一个被他们拜访的王捕快倒还真没有表示要为他俩做媒。
实际上,他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
苗逸之刚说明来意,还不等王捕快思索,从他家客厅屏风后面就走出一个人来。那人二话不说就走到王捕快面前,将手中的团扇往他身上一砸,就直接开骂:“王仲行,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老娘贵为侯府千金下嫁于你,二十年来为你侍奉公婆、相夫教子、主持中馈,从未有一日懈怠。而你……你居然敢在外面养了外室,连女儿都这么大了!”
在整个六扇门都以惧内闻名的王捕快哪敢接下这“泼天大罪”,连连向他妻子解释,为了自证清白连指天发毒誓都做了好几个。
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把同僚家里搞得鸡飞狗跳,苗逸之赶紧和璃儿一起劝人,折腾了好半天才把王捕快这无妄之灾给化解了。
都闹成现在这样,寻亲的事显然已经不需多问,苗逸之就带着脸上还有些不安神色的璃儿回了家。
(四)
一天拜访了三个人全都不是她父亲,璃儿回去时一改往日的欢快而是沉默不语。
苗逸之有些担心她是伤心失望了,就安慰说:“你放心,就算是把六扇门中的人一个个都问遍了,我也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父亲的。”
结果璃儿一抬头,倒仍是一脸的惴惴不安,问的却是——“你们人类夫妻相处都是王捕快家那样吗?我娘对……厄……对我可是很温柔的。”
苗逸之这才知道对方担心的和自己设想的完全不一样,一下子有些哭笑不得,可身边的小鼠妖还眼巴巴地瞅着他等答案,他只能解释道:“王捕快的夫人是有了名的泼辣,寻常人家并不会这样。”
璃儿这才松了一口气,不过显然还是不放心,追问道:“那一般人家里是怎样的呢?”
苗逸之想了想,有点迟疑地说:“大约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样……吧。”
听他说得这么不确定,璃儿有点奇怪地问:“我不知道就算了,怎么你也不知道?”
从相遇到现在半个月过去了,这回终于轮到苗神捕理直气壮地不讲道理了,“我又没成过亲,怎么会知道。”
小鼠妖却深以为然,点头赞同道:“也是,你又没成亲,不知道是自然的。”
她停了一下,又轻声说:“你人这么好,以后如果娶了妻子,也一定会是举案齐眉、琴瑟和鸣这样的。”
璃儿的声音很低,但以苗逸之的耳力仍是听得一清二楚。他看着璃儿头顶上不自觉又冒出来的鼠耳,做出苦恼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未必。说不准娶妻不贤,到时候天天鸡飞狗跳地闹腾,还得我给她洗衣做饭。”
璃儿好似听明白了,又好似没明白,但直觉地就有些羞恼地反驳:“才不会呢!厨艺女红这些事,我多试试总会学会的!”
苗逸之也不说信或者不信,就是笑盈盈地看着她拖着长腔地“哦……”了一声。直“哦”得小鼠妖脸色变红,一跺脚就转身跑回了自己房间。
苗逸之在她身后大笑,边笑还边放声说:“要不你就先拿我的肩甲试吧,反正那个是皮制的,洗不坏。”
“你讨厌,小心以后我让我爹教训你!”璃儿在屋里隔着房门气哼哼地喊道。
人还没找到呢,小鼠妖就要“鼠”假虎威起来了,苗神捕倒是一点都不害怕,他怕也只怕这寻人的事最后变成竹篮打水一场空。
(一)
可惜这世间之事往往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三个月后,苗逸之带着璃儿将不在城中的其余五人都探访了一遍,当中却没有一个是璃儿的父亲。
当他俩从最后一人的家中出来时,天上正飘着微微细雨。
苗逸之将手中的油伞撑开,为走在他身侧的橙衣少女打上。苗逸之想劝璃儿别气馁,可就连他自己心中都忍不住在想,璃儿的父亲会不会就是十年前已经死了的那个。
他俩各自沉默地在雨中走了许久,直到了投宿的客栈才几乎同时地开了口。
“你……”
“我……”
苗逸之停了下来,示意璃儿先把话说了。
“我已经出来很久了,虽然还是没找到爹爹,但我也该回家了……”小鼠妖低头摸着腰间锦囊说。
这话远出苗逸之的意料,他和璃儿相处了这么久,从来没想过离别会来的这么突然。
他楞了一下,才笑着说:“也是,你出来这么久,家里想必也在惦记你了。不过我初五必须返回六扇门述职,时间不够去秋云山。不如你再在我家住几日,等我下次休假就送你回去。”
璃儿摇了摇头,沉默了半天才开了口:“秋云山很危险,你还是不要去了。”
“危险?”苗逸之有些不解。
璃儿又低头无语了半响,才轻声说:“山里来了个新妖怪和我娘很不对付,总想着抢我们锦鼠族的地盘。我娘说万一两家真打起来了,我法力这么低微反而是个累赘,就把我赶出了山。可我知道……她不过是不像我受苦…”
璃儿终于抬起头看向苗逸之,眼里噙着的泪水已然满溢。她用手抹了几把止不住的眼泪,最终还是放弃了,有些抽噎地继续说:“我听说……我爹好像是个蛮厉害的人……我就想着……想着万一能找到他……没准他还能帮帮我娘……可是……可是……”
她“可是”了半天,到底也没能把那句“可是他大约已经死了”说出口,只是又摇了摇头,最后说道:“所以……我还是自己回去吧……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我不能……不能就这么自己一个人逃了。”
“小笨蛋!”苗逸之叹了口气,一把将璃儿搂进怀中,轻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等她终于停下了哭泣,苗逸之就拉着她走向客栈门前的马厩。他将爱驹的缰绳从木桩上解开,一个飞身上马,又把璃儿拉了上来让她在自己身后坐稳。
“干、干什么?”璃儿有些不解地问。
“去秋云山!”苗神捕说着,脚下用力一夹,日行千里的良驹就飞似的冲了出去。
(二)
虽然苗逸之纵马日夜奔腾,他俩到秋云山时已经是第三日的中午了。
可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璃儿刚带着苗逸之走进锦鼠族的居住地,还未等她和负责守卫的族人打招呼,一群穿着灰衣的“人”就闯了进来。
那打头的灰衣妖怪身材高大、相貌堂堂,行事却粗鲁无礼。他一脚将写着“锦”字的旗帜踹倒,然后毫不客气地冲着守卫叫道:“把你们族长叫出来!今日过后,这秋云山上不能有一只锦鼠!”
“你法术不怎么地,白日做梦倒是挺厉害……”一个搭着橙色披肩的样貌十分年轻的妇人走了出来,冷笑道:“从此以后你们灰鼠族要从秋云绝迹才是真!”
璃儿见到这说话的女子,情难自已地叫了一声“娘……”。
“你怎么……唉!”锦鼠族的族长这才注意到自家女儿居然不听话又回来了,不禁咬牙,但话到一半就都化成了一声叹息。
来闹事的灰鼠老大显然对这出母女重逢的戏码毫无兴趣,不等她俩再多做交谈,一个挥手,跟他一同前来的灰衣鼠妖们就打砸了起来。
家都要被拆了,璃儿的族人自然也不能坐视不理,一来二去,这两拨鼠妖就真刀真枪地动起了手。
璃儿的母亲也抽出一条白色长绫般的法宝,向灰鼠族的头领攻了过去,却被对方闪身躲过,一个反手就用刀劈了过去。璃儿她娘连忙向后退了几步,才没被一刀刺中,但披风却被砍掉了一个角。
“娘!”璃儿眼睁睁地看着母亲有了危险,心中一急,也不管自己法力低微,便要冲过去助她娘一臂之力。不过她刚从腰间的锦囊中掏出一把短剑做武器,还未向前走几步,就被灰衣人团团围住了。
苗逸之见状,赶忙将剑拔出了鞘,上前去为她解困。
在遇到璃儿之前,苗神捕怕是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他会被卷入两群鼠妖之间的纷争。可他现在不但被卷入了,还心甘情愿地为了保护一只小鼠妖而与数个妖怪厮杀。
人与妖之间毕竟有别,苗逸之虽然算得上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可面对一群由精怪组成的乌合之众,他也仅仅能做到护着身边橙衣少女的周全。
“苗哥哥,你还是走吧。”眼瞅着无论是母亲、族人亦或者保护着自己的人都落了下风,璃儿焦急地催促说:“这是我们妖界的事,你莫要再插手了。”
这种紧要关头苗逸之怎么可能答应离开,他用剑将想要偷袭璃儿的灰鼠精挡住,说道:“我走了你怎么办?!璃儿真是说笑了。”
璃儿招架住正面朝她攻来的敌人后说道:“我能保护自己的!”
苗逸之挥剑将那敌人逼退,却忽然笑了出来:“就算不能做到举案齐眉,能生死与共也很不错。”
璃儿隔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以前两人曾谈论过的夫妻相处之道。就算在这群敌环绕的时刻,她脸上也禁不住有些发烫。
然而还不等她再说什么,一个阴阳怪气的嗓音就兀得在他俩耳畔响了起来:“那就让本座看看你俩如何生死与共!”
与这声音同时出现的是已将璃儿母亲重伤的灰鼠族头领,与他带着雷霆万钧之力劈下的利刃。
那灰鼠妖出现得太突然又离得太近,苗逸之与璃儿想要闪躲已是来不及了。
一直被人类神捕保护着的小鼠妖想也没想,一把就将对方推开,挺身挡在了他身前,然后被锋利的武器一刀捅进胸口。
鲜血从璃儿的伤口中喷出,沿着她的衣服一路流到了地上。小鼠妖的身体软软向后倒下,如同一朵被染上了红色将要枯萎的花朵。
“璃儿!”苗逸之睚眦欲裂地叫了一声,一把将她接住搂在了怀里,宁愿这一刀是砍在他自己身上。
璃儿在他怀中边咳血边用微弱地声音说道:“我没事的……咳咳……我是妖怪死不了的,你还是走吧。等我……咳咳……等我好了就去找你……下次不要你找我父亲了,要你……要你以身相许……娶我。”
“璃儿别怕,我现在就带你去治疗,你一定会好起来的。等你痊愈了,我就娶你为妻,一生一世护你周全。”苗逸之从怀中掏出一颗不知为何物的丹药让璃儿吞下,又将她单手抱了起来,也不管还在周围的灰衣人们,径直要离开。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俩所感染,那些灰鼠妖们竟然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有他们的头领挡在了苗逸之的面前。
“本尊曾与友人打赌,赌吾能否隐匿于凡人中不被察觉,如今距赌约期满已只余三日……”苗逸之看着灰衣首领面无表情地说着话,一股强大到令在场所有精怪都毛骨的妖气一下子从这个“人”的身上溢了出来。
他抬剑指向那个刚伤了璃儿的鼠妖,口中继续说道:“今日若不除了你,本尊就算赢了这百年之约又如何!”
那灰鼠头领在苗逸之周身妖气忽现的时候已感到不妙,还未等他把话说完就一个闪身躲避,然而还是为时已晚,被他挥出的无形剑气在身上割出了三道血痕,一下子就单膝跪在了地上。
苗逸之本是修为深厚的千年大妖,之前为了赌约在人类中混迹了近百年,今日既然已经破了戒,又怎么肯就此放过这重伤了璃儿的人。甚至,连周围这群灰衣的妖怪们,他一个也没打算让他们活着离开。
他冷笑了一声,将剑再次指向灰鼠族的首领,“本尊的剑已有百年未尝过仙妖鬼神的血了,今日用你们的命来祭刀,是你们的荣幸!”
苗逸之杀心已动,片刻间就要取了对方的性命。
然而……
“住手!”两道惊恐又中气十足的阻拦声音同时响了起来。
分别来自“伤势太重昏迷在地”的璃儿她娘,和他怀中“流血过多奄奄一息”的璃儿本人。
苗大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扫过他怀里忽然生龙活虎起来的恋人,与奔到灰鼠头领身边为他治疗伤口的未来丈母娘,还有周围原本厮杀不休现在忽然握手言和的两个鼠族。
“嗯……”璃儿咬了半天唇,最终还是吞吐地解释说:“他……他是我爹……亲爹。”
“什么?”欲除之而后快的敌人忽然变成了一直在寻找的准泰山,苗逸之活了上千年也没遇到过这么荒诞的事。他一头雾水地看向怀中的小鼠妖,等着她详细解释。
“你还记不记得……你几个月前曾经从一个猎人手中买下一只橙色小鼠,后来还放生了它?”璃儿眨巴着眼睛有些害羞地说:“那个就是我……我当时不小心着了个臭道士的道,被打回了原型还被人当普通老鼠给捉了,若不是得你相助,可能早已做了谁家的盘中餐。”
璃儿扭头看了她爹娘一眼,继续说道:“我,我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你了。可我以为咱俩人妖殊途,怕你不能接受我,族人就出了这么个主意……好让咱俩先日久生情,再在危难之时加深一下感情。”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情绪也越来越低落,到最后几乎是泫然欲泣地说道:“我寻亲的事是骗你的,可我对你的喜欢是真的,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苗逸之听完她的话,在她头顶毛茸茸的耳朵上轻揉了几下,然后笑着问道:“你伪造的父亲画像,是不是照着我救你那日所穿的衣服画的?”
他这问话来得莫名其妙,璃儿不明所以地点头说:“是啊。”
苗逸之点点头,“那你知道为什么我现在的衣服和当时却不一样了?”
璃儿被他这么一提,也想到了:“咦?对啊,你的裤子为什么换成橙的啦?”
苗逸之微微一笑,“因为我觉得你这一身橙色确实是漂亮得很。”
“啊?”这回轮到璃儿反应不过来了。
“小笨蛋。”苗大妖怪在怀中的小鼠妖鼻子上轻轻一勾,笑道:“我那日若不是看出你不是普通老鼠,怎么会去救你?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要不看到你休整后还能幻化成人,又怎么会放心离开?”
“啊!”璃儿恍然大悟地指着他叫道:“所以,你,你……”
苗逸之将璃儿放了下来,继续说道:“所以,那日我也对你一见生情了。你若没来找我,等我和友人赌约期满了,也会去找你的。”
他说完,转身向璃儿的爹娘做了个揖,“之前是我误会了,多有得罪,还望二位见谅。”
那一对鼠妖夫妇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听他这么说双双摆手道:“是我们有错在先,你不在意就好了。”
苗逸之笑道:“先前虽是二位设下的计,但我也已和璃儿定了婚约。等选好良辰吉日,我娶她过门,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之前的事就此揭过好了。”
平白得了个道行高深的女婿,璃儿爹娘自然是乐意,也是笑着点头答应了。
不过璃儿她娘还是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逸之啊,你和璃儿的婚事都定下了,我们还不知道你是何身份,府上在何处?”
这问题极其简单,苗大妖怪居然犹豫了,他想了一下,才半遮半掩地说:“我家在青丘附近,修行千载幸得老天眷顾,现在已是九尾……”
璃儿爹娘更是狂喜,“青丘的九尾狐?!我家的傻闺女何德何能得此良婿啊!”
苗大妖怪干咳了一声,然后,“腾”得一下亮出了头上的耳朵。
那是一对威风凛凛竖立着的,纯黑色的,猫耳朵。
于是,原本挤挤攘攘围绕在四周看热闹的鼠妖们,一瞬间就都四散逃命了,连他未来的泰山泰水都跑到三丈之外的大树后面藏着了。
苗逸之拉着唯一还留在原地的小鼠妖,哭笑不得地问:“你说,我要是把我族中的至交好友都请上,咱俩的婚礼你族人会吗?”
他的小璃儿看了看他头顶上的猫耳朵,看看躲在远处偷看的父母,再看看他头顶上的耳朵,欲哭无泪地答道:“三两个也就算了,你要是请了一大群,连新娘子都不会去的,你信不信?!”
这话苗大妖怪当然是信的。
所以他俩的婚礼嘛……哈哈,还请看官您自行想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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